这倒也不是他自夸,小孩子是分不清青红皂白的,有先前刺杀龙川寿夫这一桩伟绩在前,陆雪衾不好接近,他这位“二当家的”便活脱脱成了绣像本里跳下来的草莽英雄了。
——珩哥!珩哥!你这一身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?下了不少苦功吧?你瞧我,不好好练功,还要被师傅打腿弯儿......
——珩哥,你是怎么杀那些大恶人的?再同我们说说嘛!
——珩哥珩哥,你同师哥是怎么认识的?我听人说,你们是......患难之交!
——患难之交?师哥那样厉害,珩哥一定也是大侠客。
陆白珩这样的年纪,正是最快意恩仇的时候,只是被父仇所牵绊,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,这还是头一次被称为英雄侠客,心里不免飘飘然起来——但也正是在这时候,父亲旧部递来的消息,给了他当头一棒。
那是一封邀功信。
在他们兄弟二人失去联络时,代为整合统率陆氏旧部的,是一名被称为赤雉公的副官。此人早年间就是陆督军的心腹,其忠心自然不容置疑,陆氏夫妇遇害后,便是他代为扶持少主,筹谋复仇事宜,要认真论说起来,算是兄弟二人的半个养父。
但陆白珩始终难以对他心生亲近,正相反,此人留在他脑海中的,只有一道青灰而阴冷的影子,仿佛具象化的、从每个毛孔里滴出血来的仇恨。
他这一封来信上,只说了一件事情。
在兄弟二人被力行社追杀,生死未卜时,他派出了一支死士,向委员长发起了报复。
陆白珩并没有立刻意识到“报复”这样的字眼意味着什么,仅仅是心中疑惑,陈静堂在蓉申一带设下了天罗地网,光是躲避力行社无处不在的追杀已是难事,单凭一支死士刺杀常云超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但信封里掉出了一张相片。
这张照片带给他的惊悚感,远超过龙川寿夫的剥皮照,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不寒而栗。
相片上赫然是一对身首异处的母女,旁边一行小字写道,昆园,刘氏,常氏长女。
昆园刘氏,这个名字陆白珩并不陌生,属于常云超的发妻。刘氏是粗手笨脚的乡野女子,常云超对这桩亲事很不满意,发迹后便将其抛在祖地,鲜少来往,转而在国民政府中另攀了裙带。只有二人所育的长女还受了些照拂,嫁了财政署的某官员。
陆白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这一桩报复,竟然是落到了她们身上。那种因果报应般的战栗霎时间席卷了他的全身,乳母掺着毒血的乳汁,母亲姐姐的痛苦嘶鸣,鬼门关里浓稠翻涌的高温和黑暗......
赤雉公就在这样一张照片上写道:且以常氏妻女之首,一雪前耻。如今众心振奋,望大公子早日归来。
雪耻?振奋?
他是疯了么?
他们在黑暗中驭使的,究竟是刀,还是四面开锋的怪物?
陆白珩短暂地窥见了复仇的本质,那是一种不断提纯淬炼的过程,失去人性之后,仇恨终于变得更像仇恨了。但这种东西远远不是他直白浅露的善恶观所能容纳的,也正是在这时候,他心中模模糊糊想明白了一件事情——大哥为什么舍近求远,非要把这一个戏班捏在手里?
就在他死盯着这几行字时,几个小孩子似乎察觉了他的表情变化,争先恐后发起问来。
“珩哥,怎么了?你的脸色好难看啊,又有难缠的恶人了?”
“多难缠?一定没有珩哥他们厉害......哎呀!”
陆白珩遍体生寒,为了压制剧烈翻腾的恶心感,死死抓住了那张信纸,一时间没察觉到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