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再度归来时,所闻知的便是老班主的死讯!
这一路戏班几乎将血流尽,在最接近于家的地方,年轻人等来了雨夜三十六鞭,那双眼如菱花镜坠地,所倒映的皆是狰狞本相,哪有什么孤月天星?
他死死盯着那一线越来越遥远的门缝,口唇翕张,却无论如何唤不醒对方,仅能叫出那个名字。
——梅,洲,君!
那一霎时,木门轰然洞开,他心中似有什么喷涌而出,整个人弹坐起来,被褥皆被冷汗打湿了,双目游离片刻,不等看清眼前景象,便已拔足往门外狂奔。
等那冷风透心吹来,他在悚然之中终于回过神来。
梦见什么不好,偏偏是巴山!
他心里犹自一阵阵发紧,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作为证明。
为躲避无休止的敌袭轰炸,临时驻地在夜里并不接电灯,这也就罢了,一路上怎么连个警卫兵都没有?
无形中仿佛有一股力量,拂过硝烟未散的夜空,难得不见敌机盘旋,他忍不住停下脚步,望见一月如钩。
这也是稀客了。
不远处的校场上,忽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,伴随着铺天盖地的人声,打过仗的,没有哪个能不为这声音而心惊肉跳的。
陆白珩猛然记起自己昏睡的缘由——那一场守城的恶战实在惨烈,他侥幸拾回一条命来,身上的挖出的弹片整整盛了一托盘。
一定是日本人又来偷袭!
心急如焚之时,只听吱嘎一声。
不远处的木窗被推开了,临窗坐着一道人影,肩披长衣,亦在仰头望月,他心里立时被照得一片澄明。
说时迟,那时快,远处蓦然弹射起数支烟花,火树银花,皆在天穹上四散横流,影子便如彗尾般在窗框上扫过。那种年节般的热闹不知多久未曾得见,他那一声呼喊便也被淹没在隆隆声中。
烟花爆竹声一阵接着一阵,梅洲君搁在桌上的那一只旧收音机,断断续续地播着一则通知,这玩意儿不甚灵光,仿佛借着渺渺的电波,向谁耳边絮语。
陆白珩听了数遍,便明白了什么,心中亦涌起一股苍凉的狂喜,是从远处人群中来,亦从在无垠山河间回响。
多少年来,枕戈待旦,风雨兼程,终于等到了此时!
终于如愿以偿,却也到了分别的时候,找不到再并肩携手的理由。
梅洲君的桌上,还搁着收拾到一半的行装。
“梅洲君……梅洲君!打了胜仗,前路畅通了,你就要回家了么?”
话一出口,他又惊觉自己戳人痛处,梅家又不是什么好去处,连年战火之下,知交零落,生死不知,片瓦遮檐已不容易。
当年归不得,后来不愿回,如今更是物是人非。
只是……若说有什么不同……
他大哥无声立在桌旁,似乎颇觉屋内昏暗,剪了一刀灯花。
缨上血痕干,但为烛花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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