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……
多亏大哥提点,陆白珩心中一动,终于逮着了异样。
人骨子里的积习,是无论如何抹不去的。
或许是热汤短暂地化去了年轻人的防备,这家伙拿汤匙由内到外舀了一勺,又在碗沿上一蹭。手腕异常平稳,半点声息不露。
即便如此小心,那指头被热气一熏,依旧如缎面般敷了一抹红。
怕冷怕热,实在娇气。
哪像是风里雨里唱戏的,分明就是个坐不垂堂的大少爷!
这念头一闪而过,陆白珩却怔住了。
戏班的向来爱哄着这姓周的,一口一个少班主叫得亲热,师兄弟间如此和睦,他还当是老武丑打小养出来的嫡传。只是人各有命,来处不同,就是强行捻成一股,也不像一路人。这样一想,周珺的来历着实可疑!
他隔几日便要启程联络赤雉,这节骨眼儿上容不得半点岔子。若不能抹平蹊跷,这家伙只怕小命难保。
原来如此,大哥请他喝汤,是算准了他会露出马脚,要趁机摸清他的底细。
陆白珩向来藏不住事,一时间食不知味,只闪闪烁烁地隔着雾气打量周珺。
姓周的一条猫舌头,热汤刚一入口,他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,陆白珩一瞥见那双明亮的眼睛,就知道这家伙又要捋虎须了。
“怎么了?”陆白珩警觉道,“不许挑剔我大哥的手艺!”
周珺偏头道:“怎么会?只是有一股甜辛味,落入肚子倒暖和了。”
“放了小茴香,”陆雪衾道,“驱寒和胃。”
周珺似笑非笑道:"大公子有一双巧手,这一手庖丁解牛的本事,只怕连屠户亦会汗颜。"
陆雪衾道:“家母从前擅煲羹汤。”
此话一出,陆白珩却是一惊,汤匙砰地坠进了碗里。
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大哥能以如此平静的语气,说出这一句话。
自他记事以来,除每年祭拜之外,大哥只字不提往事,一颗心仿佛熟铁浇筑成的,他那些襁褓中的回忆便也渐渐稀薄了。
只是爱恨相生,心中有恨,如何无情?
大哥还记得。
那一瞬间酸楚的眷恋扑在胸口,尚无实感,已然成空,他口中发涩,难以下咽。
只是他大哥的侧面,依旧是一片无懈可击的冷漠。
“大公子语带眷恋,令堂必然是一等一的慈和了。”
陆雪衾道:“陈年旧事,不可久留。”
周珺不知为什么,亦晃了一晃神,在思索中以食指敲击膝盖。
“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,我都记不太得孩提时候了。”
“你不记得?”陆白珩奚落道,“我听说唱戏的规矩严,你这样油嘴滑舌,没少挨老班主的板子吧?”
周珺莞尔道:“你陆二公子这样心急火燎,想必小时候喝汤常常烫着舌头。”
陆白珩霎时间沉了脸色,道:“我都没喝着过。”
他话一出口,见周珺眼光微动,便知不妙,这一句话中又泄露了自家底细,姓周的保不准就在心底推算出什么了。
“你又诈我!我告诉你,你不是我家的人,刨根问底可没好事……你做什么?”
他正欲吓退姓周的,不料此人竟打了一勺筒骨浓汤,倒进了他的汤碗里。
陆白珩唯恐他趁机作弄,两眼一眨不眨,那热烫的辛香扑在他面上,凝成一片湿湿的水汽,亦真亦幻,竟冲得他鼻端微微发酸。
“喏,请陆二公子喝汤。” 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