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崇无意间瞥了一眼,心中便是砰地一跳。

陈静堂仿佛并未留意,只是坐在窗边,颇为克制地一口口饮酒。

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。

“陈副局长?”

陈静堂侧头看了他一眼,将表抓在手里,他甚至不用去看,便能小幅度拧转旋钮。

“慢了?”

“慢了。”

“做一分钟的孤魂野鬼,”陈静堂徐徐道,“做一世的假将军。”

俞崇听不懂他的意思,却仿佛嗅出了某种如指针般刻不容缓的决断。

吱嘎……啪嗒!

指针归位。

“……如果世上真有代价,以物易物,又有何妨?”

“这一杯酒,为今日……”

——终于如愿以偿!

鞋子虽然跑脱了一只,手上亦满是发馊的酒水,但他终于攥住了那支竹筒。

鸡贩将他关押在酒坊里,掳去了他身上仅有的金银,只每日赏些粗茶淡饭,世上哪有这样不合算的买卖!

至于好女儿芳甸,也同鸡贩串通一气,仅肯敦促他酿酒,以换几身粗陋的衣裳,人情冷暖,可见一斑。

好就好在,他梅某人终究多留了些心眼,将最后几张盐引藏在竹筒里,埋在酒糟中。

鸡贩一夜间不知所终,他岂有不跑之理?

这几张盐引,是仅有的凭恃。一切都在泥潭中下沉,他唯有攀着黄金枝,将自己拽出来。有此盐引,换得回盐田,换得回梅氏旁支相助,换得回昔日荣华富贵……

有人骨子里就安了秤杆,所谓筹码,是他一生玩惯了的。

暮色沉沉,迎面扑来的皆是黄沙,到处是搜捕盘问的士兵,晋北仿佛一夕之间改换天地,说不尽的酷烈萧条。

“新来的消息,继续搜查梅府!梅家曾经窝藏匪首,附近凡有行踪鬼祟者,一并逮捕!”

“城中梅氏一系,皆需从严审问!尤其是这几个,照着相片去查。”

尘沙照面一吹,他便从骨头缝里泄冷气,整个人像是被一指头戳穿了的灯笼纸,一阵阵矮下去了。

哪里还有什么心气?日薄西山,天地血红,何况这一支灭了的短烛?

“钳去风筝线,钳断鹞鹰尾,相思随风去,送侬向天飞——”

哪来的歌声?

“悠悠去,漫漫飞,燕草不复绿,春风不再归。”

这声音颇为脆嫩,拖着烂漫的尾音,梅老爷刚一恍惚,没想起在哪里听见过,便见一个孩子的身影奔入窄巷中。

“爹——”

窄巷尽头,坐着一个中年男子,竹担垮在地上,上头插了几只发黄的纸鸢,不知多少年的陈货了。

这样的暴雨天卖纸鸢,是十足的赔本买卖,男子面上满是尘沙,果然颇有愁容。只是孩子眼中清亮,并不知道父亲贫微,乳燕般奔向了他。

“爹——刚刚地动,学堂近日又上不得学了,街上到处在抓人,”孩子道,“老师教了新的童谣,她只教了一遍,我便会唱啦,可我还想听,几时才能上学呀?”

男子接住他,孩子便仰脸笑笑,席地而坐,从怀中取出几个干饼来。

“是老师给的——爹爹,风筝今天飞上天了么?”

“今天下了好久的大雨,刚刚飞上去了。”

“娘亲看见了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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