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连陆雪衾都不清楚父亲这一段故旧之情,直到陆督军遇刺。

当时毒药的源头没能立时查明,常氏亦不知去处,为免后患,他们兄弟在副官赤雉的掩护下转移,沿途颠沛流离,其中施以援手的便有这位文声公。

王文声带给他们的,除了昔日光复会的一处秘密落脚点,另有一封言辞沉痛的吊唁信,上云陆督军之死,他难辞其咎,必将给出交代。二位公子年幼,可以由他代为教养。

如今想来,人此一生,命途殊异,竟是身不由己。

陆雪衾并未应允。

王文声如此恳切,正因他与陆督军之死脱不了干系,当年王文声在光复社秘密活动时,曾组织研制过不少用以刺杀的药物,后封存于国民政府中。

常云超下在甜羹中的,正是其中最烈的一味。

虽后来查明此药为实业部长连泰舟所盗,但在当时,他大哥岂能轻信?也正因如此,王文声心怀愧疚,将他们视作子侄,暗中照拂。他明面上与陆督军多年不相往来,是以也未曾引来常云超的注目。

陆白珩幼时丧父,倒对这一位刚正硬朗的伯父颇有孺慕之情,只是这一段情谊,早已断送于蓉城银行爆炸案中。

那一颗飞入升学典礼的流弹引发踩踏,在场师生多有负伤,在常云超着力渲染之下,更是一时惨案,此举意在令雪衣人沦为众矢之的,阴差阳错间,却正中这位王部长命门。

陆白珩并未亲耳听闻王文声与大哥那一番争执,仅仅记得大哥掀帘而出时,面上笼着的寒霜。

“陆雪衾!”王部长的声音亦在帘后激荡,裹挟着一股磅礴的怒意,“你是血腥报复,渐入疯魔了!如此偏激,仅能为世人敌,终一日会堕入死路,你如何醒悟不得?”

“死路?”陆雪衾道,“以血洗血,我是做不得聪明人了。”

“养虎为患......是我养虎为患!”王文声道,“陆雪衾,蓉城留不得你,你们好自为之!”

陆白珩对这位王部长的印象亦止步于此,自那一番争执过后,王文声如他所言,撤去了供予他们的一切便宜,是力行社又初登台面,蓉城形势瞬息万变,全凭大哥独力支撑。

王文声这个名字,自此也仅在报上碰面了。

这时听几个医生骤然提及,陆白珩倒吃了一惊。那日火车站暗中出手相助的,竟然是王部长?双方竟似冰释前嫌,大哥答应了他什么?筹办联大……难不成是让大哥放下屠刀,改作教书夫子么?

他不着边际地胡想了一通,却在这浑浑噩噩的高烧中,瞥见了一丝挣脱泥泞的曙光。

陆雪衾道:“时候不早,几位请回吧。”

“且慢,”其中一位医生道,“大帅......你肩后怎会渗出血来?坐着别动,让我看看你的伤势!”

陆白珩听出医生语气中的异样,又忆及他们屡屡提到的烧伤植皮,还道他大哥伤处流血化脓了,到底是一母同胞,他背上亦开始钻心一般地麻痒,恨不能睁开眼睛望上一眼,换个心安。

“无妨,只是一点小伤。”

医生道:“大帅如此不顾惜性命,口中这一点小伤,可令我们冷汗潸潸!植皮手术不比其他,大帅,你肩后的伤口可是挣裂了?还请袒露右肩!”

一阵衣物窸窣声过后,医生便吸了一口冷气。

“大帅可有如先前所说,好生养伤,按时用药?伤口崩裂......得立时重新缝合!”

陆雪衾异样地沉默了片刻。

陆白珩竭力去看,两边眼皮却如灌了千吨浆糊,灯光分明已浇在眼睑上,却无论如何漏不进来。 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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