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本军官脸色阴沉,瞪着地上的刨木花,突然回头厉声叱喝了几声。陆白珩心中一惊,还道是暴露了行踪,已存了先下手为强的打算,谁知后头竟然扑出来几个日本兵,把那军官死死拉住了,脸色如土,不知在劝阻什么。

日本军官勃然大怒,转头就是几脚,把人踹得倒地呻吟起来。陆白珩闹不清他们在为什么事起争执,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面孔上相当外露的积怨——他从胳膊底下扯出一沓报纸,砰的一声,掷在了工匠台上。

这分明就是照着龙川寿夫的脸,来了一巴掌!

是了,这家伙对龙川寿夫那些“特殊癖好”颇有怨言,从前还只是冷言冷语,只不知怎的,突然闹到了翻脸的地步。几个日本兵可不敢放任他在这地方撒气,急忙扑上来把人拉住了,不停往门外引。

陆白珩百爪挠心,等这一场人仰马翻的闹剧到了尾声,外头的犬吠声渐渐远了,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,这才干脆利落地落了地。

他大哥带着年轻人神出鬼没的,早一步立在了工匠台前,将那一叠报纸抄在了手里。年轻人指缝里虚透出来一团火光,被技巧性地压低了,仅够照亮报面上的几行小字。陆白珩忍不住低下头,就着他的指缝张望了一眼。

这一叠报纸倒是翻不出花样的,无非是《时政新报》《实务报》等五六种时刊,陆白珩甚至还瞥见了一份《沅江时报》,沅江是其父陆督军的祖产所在,他离乡已久,隐约还有些亲切。

“你有什么感觉?”年轻人将刊头匆匆翻了一通,问道。

陆雪衾道:“远。”

年轻人道:“可不是天高皇帝远么,都是蓉申一带的时刊,要想趁着战乱按下来也容易。”

陆白珩思及一事,忽而道:“说起来,大哥,我们当时在车站里扮的还是《时政新报》的记者呢,这地方人来人往的,哪有不透风的墙?”

年轻人道:“你又安知你我不是在井里?”

他随手从中抽了一份,摊平了。

陆白珩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些冷飕飕的自嘲来,只是没来得及接茬,就被居中的蝇头小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。

那是一份国民政府答日本驻华大使的辑录,上书“锦城一带并非向前拟定之口岸,所请设馆派领一节,于约无据,于理不合,故不予照办”云云,竟是一举驳回了日方在蜀地设领事馆的所请。

驳回了?

“这领事馆是假的?”陆白珩失声道。

年轻人道:“假?它都落地生根了,如何能算假?充其量只是名不正言不顺——只要寻常人不明就里,杜凤山那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迟早有弄假成真、拔除不尽的一天。”

“不错,”陆雪衾道,“杜凤山亦需仰仗他背后的武备军。”

“这两个蛇鼠一窝的东西!”

陆白珩忍不住道,再一细看,这一则消息竟然已见报月余了。口水仗打了不少,殊不知这一枚钉子已挨着锦城,钉进了闭塞的巴山小城里。不,还不止,要是杜凤山吃下了锦城,龙川寿夫的耳目便可遍及蜀地,到那时可就是无所顾忌了。

“原来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,”陆白珩道,“难怪这家伙畏首畏尾的,还得靠小白脸儿拐带女子,这勾当要是走漏出去......你看见刚刚那酱鸭的脸色了没有?”

“大记者——”年轻人忽而道。

陆白珩还没意识到对方在叫自己,直到年轻人指了一指他胸前的相机,方才醒悟过来:“做什么?”

“不论看见什么,都拍下来。”年轻人道,“进城不远处,镇西南十里街,有一家美术照相馆,里面应当有暗房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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