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血仇?”芳甸讶然道。

灯火迂回地萦绕在这莽汉的脸孔上,将他的脸颊鼻翼照出了铜铸般油亮的紫黑色,唯独印堂上熏着一片红。兄妹二人眼神中的异样取悦了他,令他将两条大腿一叉,咧着嘴笑起来。

“饿僧庙的事情,想来你们也没听说过吧?”

梅洲君心中一动,知道症结终于来了。

“这破地方,往前数四十年,都是你们梅家的盐岸,除了你们从晋北运来的盐,其余盐一律不准进来。鄂江到了这一段,是年年涨水,龙王雨十天半个月就来一次,你们梅家的船翻了几次,就不肯往这来了,那是,谁会做蚀本的买卖?差不多有十年工夫啊,一条盐船都不敢来......这破地方久涝,种不了田,全靠着伺候梅家的货船讨些活路,家家户户的男子都在码头上帮工,有时还要下江拉船,这么一来,可不就断了活路了?”

芳甸道:“这地方临江,不能打渔么?”

“打渔?”二当家哈哈一笑,道,“小丫头,这一路上的乱石滩,瞧见了没有?这地方过是一块十几丈高的大石头,叫白风马堆,江水又险又急,鱼游到这一段都不肯停,要是撑船撵着鱼群跑,几个浪头过来,就得连人带船拍碎在白风马堆上,在那时候打渔,可是要命的勾当!你们梅家一走,其余各家的商号也跟着走陆路绕道,这地方就算是死了。不过嘛,天无绝人之路,这转机就出在了一群秃驴身上。”

这方圆十里内,佛法甚衰,只留了一座破庙,连上方丈在内,只有七个和尚,老的老,小的小,或聋或跛,都是些无处谋生计的可怜人,仰仗着一间破庙和不甚虔诚的香火过活。

做和尚的也是生不逢时,既种不了地,也化不着缘,还赶上了各地驱僧毁寺的关头,一个个饿得脸色蜡黄,眼睛碧绿,千年难得出去放个焰口,却是活人比鬼还来得消瘦。

当地人也看不上这些挂名作和尚的闲汉,还有小孩子来扒门偷听,大多都嫌无趣散却了,只有一个格外顽皮的,跟着里头和尚的念经声嘘嘘地撒尿,等布帘被尿得青不青黄不黄了,这才拔腿要走,谁知道里头的念经声突然变得嘈杂古怪起来,横听竖听都是“饿饿饿饿饿”。

小孩子还道自己犯了糊涂,竖着耳朵又去听。

只听有个小沙弥的声音有气无力道:“师父,我好饿......”

“好饿啊......饿得不行了......”

“饿饿饿饿......方丈,把鱼拿出来吧,我们吃鱼吧。”

“不成啦,得吃鱼了......”

几个和尚群起响应,方丈干巴巴地咳嗽了片刻,道:“昨天......昨天不是吃过了?这鱼啊......吃,吃个一两次,不能多吃,阿弥陀佛......多吃,多吃就不灵了。”

小孩子的耳朵一下就钻进去了,和尚吃鱼,那可是开了杀戒!

方丈禁不住几个和尚喊饿,痨病鬼似的咳嗽了一阵,窸窸窣窣地取出了什么东西。小孩儿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,只听到钝刀割肉的声音,那肉应该是风干过的,坚硬异常,锯末似的簌簌直响。

老和尚道:“阿弥陀佛......吃吧......是什么味道?”

小沙弥吸溜吸溜手指,道:“是咸的!盐巴的味道,一粒一粒的,好咸!“”

小孩子的唾液一下就垂下来了,竟然还是腌过的鱼肉!没了晋北的盐船,家家户户嘴里都淡出鸟了,偏偏几个要饭的和尚还躲在庙里吃腌肉!

“饱了吗?”

“有点儿......师父,我还想吃......今天吃半扇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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