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来了,来了!”她几步赶到船边,将手一撒,那鲤鱼如同被拧干了水的袄子一般,猛然弹跃起来,“水龙王,你可得好好照顾老石呀!石家妹子,还有什么话,喊啊,快喊啊,好让鲤鱼把话捎过去。”
石家娘子张了张嘴,眼泪倒是滚落下来了,索性埋在丈夫的一身短褂里,两肩耸动,倒是阿大在船舱里喊了几声爹爹。
那鲤鱼入了水,当即潜到一洼一洼的纸钱底下,投梭般往远处去了。
倪嫂子追着道:“帮我捎一句给我家死鬼——下个月初八我就改嫁了,会记着带上小豆子,你在水底下记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省得气活过来——”
周先生也跟着把手里的胸针一放,那一串纸钱咕噜噜地往水下沉去,钱眼里吐出一串珠泪似的气泡,往各自的安魂乡去了。
这种寂静在江面上显得格外深邃,直到被一阵轰隆隆的电轮运转声所震破。
只见两条拖带着驳船的小电船,从远处驶来,恰好穿过几条小船之间,船底下滚起的白浪裹挟着白花花的纸钱,一时间竟然有些令人悚然的豪横之气。
船里堆着的都是盐袋子,前船还有女眷的影子,在船舱里出入,后船顶上则拿一支短竹竿,挑了一副日本国旗,又立了几个壮年男子,手中持枪,严阵以待,这时仿佛听到船下水流异常的动静,飞快掉转眼珠,往船边扎了一眼。
“呸,什么玩意儿?真是晦气!”
“罗管事,你出来看一眼!”
果然有个猿臂青年从船舱里踱出来,看了一眼,道:“是在水祭,这地方水匪多,死的人也多,都是些妇孺,没什么妨害。”
他仰起头,看了一眼顶上的日本旗,叮嘱道:“过了白沙岨,就是北上去豫地的路了,水路还会变窄,又要经过几处水寨,这保命的东西还不能丢。”
“那是自然,罗管事,得亏您的提点!刚刚这一路上是再太平不过了。”
几个持枪青年也不知呼喝了什么,那两只小电船绷足了劲头,甩开纸钱,转眼就开到两峡之间了。
倪嫂子唏嘘道:“怎么吊个日本旗子,还将女眷放在前头?那不是喂老虎吃肉么?”
周先生靠在船舱边,凝视片刻,脸色微微一变。
倪嫂子道:“周先生,怎么了?”
周先生沉吟道:“什么时候能到观音庙?”痘玎埂妏
第七十一章
半个钟头过后,观音庙码头隐然在望。
这地方过去乱石林立,是鄂江九曲回肠里一段突兀的梗阻,外来的商船时有触没的。水观音自然是当地人的附会,相传宋代时候有渔家妇人,常在附近撑船,遇见客商落水则舍身相救,一来二去就仿佛成了观音菩萨行走世间的化身,以至于上达天听,由朝廷斥资建起观音塑像来。
观音庙香火旺盛,客商乐得在此将货物脱手,来往的艺人也从不吝惜看家的本事,更有小儿女于此乘船相会,恋恋不舍,这么一来,俨然就是方圆十里间最热闹的市集了。
周先生立在船尾,几句唱词一时间如薄荷油一般灌进了耳孔里,用的乃是当地的土话,热烈泼辣,又别有一股酸溜溜的幽怨在,仿佛咬碎银牙迸出来的。
他忍不住循声看去,只见码头边上歇着十几只脱了漆的小船,周身饰以彩缎绣球,在江水中涨落,那歌声正是从中传来的。
只是还没等他看清楚,倪嫂子就用力啐了一口,道:“什么样个日子,居然撞进蛇窝里了。周先生,你是生面孔,千万要记得避着走,这可是水匪窝里的女人!要是上了恶当,可不止是家财散尽的下场,搞不好是要被弄去沉船的。” 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