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爷这阵子要回乡祭祖,宅子里空置着,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,原本明天还有几个新佣人要进来,恐怕也没工夫细审了,正好,你如今面孔大变,再好好拾掇拾掇,我把你换进府里帮工,也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。”

“佣人?你说的出路,就是接着给姓梅的做牛做马?”

素贞伸手召他过来,俯耳道:“老爷此行前途未卜,你等着我的消息,能吃下去多少家底,就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
任春妒一下就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,猛然咽了一口唾沫:“姨妈,这话当真?”

“我骗你做什么?”素贞柔声道,“你是个胆大心细的,只是时运不济,姨妈还指望着你呢。时候不早了,你回去好好打扮,明天早上六点,到角门边,找福安,你一见到他,就明白了。”

任春妒咬紧牙关,灰黄的眼白托着一对野心勃勃的眼珠子,在她面孔上签字画押一般刮了几圈,突然就心定了。

福安......对,福安!这女人身上的把柄可不比他来得少,真撕破脸皮,谁也落不得好处。

他又敲打道:“姨妈,咱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!”

素贞道:“当然。早上六点,别误了时候。”

任春妒知道此地不宜久留,径自奔到窗边,把窗户一推。外头不近人情的月光霎时间倒灌进来,把这方寸之地照得如同冰雪一般。他的手指才搭到窗框上,就嗤的一声,烧出了一排流着血的黑色孔洞。

这声响足够细微,却是从他心底腾起来的,仿佛那些盘根错节的欲望终于被拧成了一股引信,被这一束月光点着了。

事到如今,依旧如此不相衬。

他撇开心头这点刺痛,飞快翻出窗外,两只脚刚刚落地,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寒意死死钉在了地上。

与此同时,背后的窗户咔嗒一声,被反锁住了。

素贞一把插上插销,张开五指,就着月光翻来覆去看上头那几枚熠熠生辉的宝石戒指,柔声道:“早跟你说过,人不能贪哪。”

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

梅洲君默立在门外,浑身湿透,从发梢往下淌水,除此之外,只披沥了一身空空如也的月光。

月色如银,形影相吊。八+九+⒎+⒎+九+⒎+⒎+⒎+三

第六十一章

不知过了多久,月影无声地漂到了湖心。

这片湖风水绝佳,形貌温柔,梅夫人过世已久,湖畔花草仿佛依旧有所眷恋,格外幽深。

梅洲君如有所感,停下来往湖中望了一眼,人在岸上,月在水中,彼此渺渺,那湖水因此泛着铅一般深黑的寒气,紧紧摄着来人,令人如同身在井底一般。

他在湖边默默走了这许久,身上一阵寒一阵热,心里更是百念躁动,仿佛失眠者那两枚疲于奔命的眼珠,即便用眼皮强行摁下去,它们依旧一刻不停地在看,照见万物,自见其身,其间有十万分的冷酷,又有十万分之一的天真,但俱是异常苦辛,如同稚儿病中梦呓一般。

他在找什么?又将要去做什么?从何而来?是否还有能回去的地方?

这时乍一眼望进湖里,非但不得其解,反倒被满涨的井水托到了井口,结结实实触及了四壁坚不可摧的阴凉。

唯有湖中月色,在此刻显现出近乎虚幻的温柔。

这种温柔是由不可触碰实现的,它远在风尘之外。

他的凝视完全出于本能,是无数念头争鸣中一片仅有的空白,但人世间留给寂静的时间是有限的,这种本能旋即告知他,他应该就着湖水,洗一洗脸和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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